栀余_

爱有尽时,恨无绝期。

雷克雅未克

杨洋睁开双眼,看见了一只陀螺。

它转得并不平稳,因为底端抵在一小片薄薄的积雪上,但也始终没有停下。

用陀螺的旋转判断是否在梦中,这个设定出自当年一度风靡的《盗梦空间》,但杨洋一向对这类题材没什么兴趣,见它转动艰难,便想伸手帮它停下来。

然后,就被另一只手挡住。

那只手将他从地上拉起,抬头看见李易峰皱眉看着他,脸色并不算好。其实杨洋这样温和内敛的性子,想对他当面发火都不容易。

至于一看见他就生气的,自然更是罕有。

四目相对,一时都无话可讲。杨洋觉得眼睛泛酸,抬手摸了摸眼角,却触到了满眼的泪。

“你梦到什么了,哭成这样?”李易峰看着他,又蹙了蹙眉。

杨洋茫然地摇了摇头,看着指尖的泪痕,自己也有点懵:“不知道,我从来都记不住梦。”

何况距离他上一次落泪,已经……好吧,也没几天。

那天首映礼结束,剧组飞往下一个城市,小团子本想找他玩一会儿,可做父君的不能在孩子面前丢人,便悄悄示意家长把他哄走了。然而一上飞机突然情绪崩溃,在座位上埋着头一动不动,吓得神仙姐姐都去他身边坐了一会儿,拍拍他的肩,轻轻叹气。

“刚才不是安慰你呀,你真的演得好。”

仙女果然是仙女,他听着对方温柔的声音,心中喟叹。却又隐约觉得熟悉,似乎在很久以前,也有人对他说过相似的话。

“我不是在安慰你,你确实不用担心。”

仍如春山夜雨一般,平和,疏离的声音。

“那你哭什么?”

“我也不知道,”他略略低头,抚着心口苦笑了一下,“可能是太疼了。”

李易峰依言望去,顿时悚然。

在他的左胸前,赫然插着一柄小小的,黑色的,塑料刀柄。

“没事儿没事儿,反正我们是在做梦。”见他惊恐地瞪大双眼,杨洋连忙补救,“你看都不流血了。”

为了证明无碍,他还把刀刃抽出了一点,再推回去,再抽出来,再推回去。

“……别玩儿了!”李易峰终于忍无可忍。

杨洋乖乖停手,环顾了一下四周:“这是哪里?”

他只是随口一问,并没指望得到回答,然而对方沉默了一下,忽然一笑。

“雷克雅未克。”

冰岛的首都,对大多数人而言都很陌生,但李易峰平时喜欢听些粤语歌,港乐有一个很出名的情歌系列,就是以一首《雷克雅未克》为结局。男主角十年难忘旧爱,却遭前度点醒,原来两人早已心意相悖,一切美好愿景亦不过水月镜花,但最终仍赴昔日之约来到冰岛,将挂念葬于最深白雪中。

而在他们眼前,便是这座城市标志性的,管风琴外形的教堂。

杨洋没有他这种情怀,有些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教堂,他肤色本就白皙,交映雪光,整个人几乎冒着仙气。

可惜了,李易峰心道,这张到处招摇撞骗的漂亮的脸,却塞进了一个简单粗糙的灵魂。

“过来,给你敷一下眼睛,”他叹了口气,也不再多想,从一旁的长椅上掰下一块透明的冰,“这里什么都缺,就是不缺冰。”

杨洋不由一怔,随即顺从地微微低头,人的眼皮很敏感,直接接触冰块时激得倒吸一口气,但他忍着没有出声。

直到眼眶周围的红肿淡了一层,李易峰才收回手,满意地点了点头。

“走吧。”

城区是典型的北欧风情,越是肃杀的气候,建筑越是红红绿绿,小巧玲珑。不过同为首都,此时空荡荡的街道,显然让住惯了北京的人很不适应。

“这里怎么没有人呢?”杨洋似乎兴致不错,一路左看右看,随口问道。

然而他无端相逢的旅伴,显然没有被他的没心没肺感染,闻言只是看了他一眼。

“你有空想这些,不如先想想我们该做什么。”

“来都来了,买点儿特产?”

“别提特产了。”李易峰忽然笑了一下,“鹿晗你见过吧?我听说上次有人想找他接戏,那个老板是东北人,特意送他老家的特产,结果一打开差点把他吓死。”

“是什么?”杨洋好奇道。

“一个做成标本的鹿头。”

“……”

杨洋自己也是动物系,推人及己,脑补了一下,不禁也有点腿软。

“我知道为什么没有人了。”说到动物,李易峰突然想起前几天看过的新闻,“如果我没记错,现在这里应该很危险。”

雷克雅未克的海洋馆深夜失窃,所有大型动物被开笼放出,这座城市滨居海湾,如果他们运气足够好,可以观赏海豚,海豹,海狮,海象,白鲨,白鲸,北极熊们集体越狱。

当时他看完还有点感慨,听说拍《老炮儿》的时候千辛万苦才借来一只鸵鸟,人家的大街上随随便便就有北极熊。

提起这个比较可怕的假设,两人都沉默下来,不约而同向视野开阔的海岸走去。脚下踩着沙滩,远处山峦却依然覆雪,这种感觉有些奇妙。

显然,他们并不是唯一想到来这里避难的人,海滩上已经坐着一个年轻女孩,黑发黑眼的东方面孔,漠然地望着远方,潮涨汐落,有一些雪白的浪花沾湿白衣。听见来人便抬起头,似乎有些奇怪,却也并不过分惊诧,淡淡用中文打了声招呼。

两人对视一眼,再次确认自己身在梦中。

不过是几年以前,他们在又破又穷的小剧组(演)出柜时,也没想到有一天不认得这两张脸的,已经是年轻人中的极少数了。

“很少有中国人来这里旅游,”少女看了他们一眼,又补充道,“来领证的也不多。”

“……我们只是来旅游的。”杨洋见李易峰的脸色一沉,担心吓到她,蹲下来解释道。

她摇了摇头:“你们不该这时候来,这个地方现在很危险。”

“那你为什么在这里?”

“我在等一个人。”

女生的名字很仙,叫做陆雪琪。听见这个名字时李易峰蹙了蹙眉,但终究没有开口。

她会坐在这里,是因为她喜欢的人。那个人告诉她,如果她在这篇沙滩上等一百天,就答应和她在一起。

而今天,就是她履行诺言的第九十九天。

两人听罢对望了一眼,内心均充满卧槽。

“要是他不会来呢?”还是杨洋态度更温和些,他虽然有点大男子主义,却也看不得女孩家作践自己,“就算你等到了他,对你来说,还不如等不到。”

“爱是可以预期的吗?是打定主意决定不爱,便就可以成功的吗?”陆雪琪不置可否,似若无意地看了李易峰一眼,清冷的眼底似有波光荡开,“他再不好,也胜过将别人的心意弃之敝履,只为成全自己的佳话。”

“他姓什么?”李易峰忽然问道。

姓魏。”

还好。他松了口气:“你杨哥哥说的没错,这种人等到了也是白等。”

陆雪琪没有开口,侧头看了他们一会儿,忽然一弯唇角。她亦是小龙女的气质,展颜一笑如春水乍融,然后轻快地起身走开。

“请你们替我等一下。”

“……这是什么意思?”直到她的身影走远,杨洋才反应过来,怔怔地转过头。

“谁知道呢?”李易峰拾起沙滩上的碎贝壳,重新丢回海里,“要是就此放弃,也是件好事。”

他们都有点累了,是以坐下休息,并非认真地在等什么人,不想,却真的等来了。

不过不是人,是一头白鲸。

庞大的,光洁的白色身躯,宛如一座白雪覆盖的孤岛,搁浅在海水与沙滩的交界,杨洋看着它完全懵逼,却鬼使神差地,伸手摸了一下。

李易峰啧了一声,心知是梦境,即使他这种胆量也不太怕,只是心烦他不合时宜的缺心眼,就想打开他的手,白鲸只是发出两声哀哀的低鸣,再无其他反应。

它的触感很好,凉凉润润的,如一块白玉。杨洋忍不住又多摸了两下,一抬头,面前却多了一个身影。

“这是你们的鲸鱼吗?”男人的相貌看不出年纪,然而声音自来热情,洋溢着勃勃生气,“我也能摸一下吗?”

杨洋愣了一下,不过他才刚作完死,似乎没什么立场阻拦别人。

李易峰始终冷眼旁观,在那人伸出手时,他忽然看见了白鲸的眼睛。

它的眼波是如此的蓝,化开一滴,就是整片海洋。

“别——”他莫名地心头一惊,立刻就想阻止。

然而为时已晚,杨洋及时捉回他的手,避开了两排似钉的齿。


半小时后,他们依然没有等到陆雪琪,只得将那句血肉模糊的尸身推入海中,目送他逐渐消失在泡沫里,墨绿的海水染上丝丝缕缕的红。

杨洋不知从哪折了一朵野花,放在海面上随他飘远,轻轻叹了口气,低声道。

“但愿你梦醒时分,又是一个好时节。”

李易峰侧目看了他一眼,这不是他能说出来的话,大概又接了什么矫情的剧本,习惯性入戏的人,又怎么会只入一场。

张起灵被人欺负了,尚有个杨洋替他不平,为他坚守男神的面子,但陆雪琪或是更多运气不好的角色受了委屈,也只能自己成全自己。

他是真不想再演ip剧了,没一个正常人。

“无论是你的,还是我的,这个梦都应该结束了。”李易峰想着就有点头疼,将准备起身离开的杨洋叫住,“如果我们不醒过来,造的孽只会越来越多。”

杨洋似乎迟疑了一下,站在原地没动,眼神又藏进头发的阴影,然后轻声问道。

“那要怎么醒呢?”

“你心里藏着什么事情,难道我会知道么?”李易峰淡淡看了他一眼,“当然了,你肯定不愿意告诉我,只要你找到解决的方法,我也未必一定要听。”

“我心里……”杨洋沉吟了片刻,忽然轻声道,“你算吗?”

语气很平淡,就像说了什么无关紧要的事。

他曾经以为,有朝一日说出口,必然是十分绝望的境地,然而也许是拖沓太久,真的到了这一日,只有一丝轻微的恍惚。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人永远拿了去,他无意挽留,只是心里空荡荡的,再也填不上了。

我心里有过你,告诉你也没什么,喜欢人不犯法,可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。

你认真的?”李易峰终于开口。

我哪敢和你开玩笑。杨洋抓了抓头发,仍是一脸无辜:“你不用放在心上,别把我扔海里就行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海浪的声音振聋发聩,李易峰在巨大的潮声中闭了闭眼,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来淡然。

“你真的不记得,你刚才梦到什么了?”

话题转得太快,杨洋显然没反应过来,须臾才摇摇头。

李易峰看着他茫然的眼神,忽然苦笑了一声:“你在醒来之前,叫过吴邪的名字。”

杨洋微微一怔。

“三年了,有些事我已经不想跟你计较了。你是对的,演员和角色确实应该分开。”他叹了口气,移开视线,“但你不能把你喜欢的都分给吴邪,不喜欢的分给李易峰,这样对我也不公平。”

杨洋愣了一下,颇觉意外,又不太懂他的意思,想了想才反问道:“你在乎吗?”

于是,又换了个人怔住。

杨洋见他沉默,便以为是默认:“既然不在乎,就说不上不公平了。”

我已经后悔没把你扔海里了,李易峰想。

怎么会有这样的人。

仗着一句虚无缥缈的喜欢,一次次这样嘲弄他,甚至不动声色地伤害着他。单方面的爱,他并非没有接收过,当初也只因对象是一个心性颇高的年轻人,才产生一丝讶异和迟疑,不想这一点无心之失,终究变质成无法挽回的纵容。

然而,他要忍受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,似乎真的是因为在最初的时刻,他选择了不在乎。

如果爱是一种罪孽,难道,被爱也是?这个念头甫一出现,唇角便勾起一丝讽意,如此荒谬软弱的借口,连他也想嘲笑这样的自己。

又何况是这位。

但显然,杨洋并不能理解他此时复杂的心思,依然有点担忧地注视着他。他定了定神,直视那双漆深的眼睛,冷冷一笑。

“说吧,想让我做什么事?”

杨洋不由一怔:“我……”

“当年你都憋着没说,总不会突然就不好面子了。”李易峰打断他,“你是有别的目的吧?”

杨洋沉默了一下,低头笑笑,神情依然温柔,却没有看他。

“我想让你帮我拔刀。”

李易峰:“……”

你丫还是闭嘴吧。

“应该拔出来的,但是我自己不太敢。”杨洋本来对他的胆量记忆犹新,不过看他情绪倒还镇定,这才放心地提出请求,“真的太疼了。”

其实他还是他,李易峰比任何人更清楚自己,他之所以此时心态平静,是因为身处在这座异境中,他的任何情绪都变得淡然缥缈,感觉不到重量,而不止于丧失了恐惧。

但在极端理性的状态下做出的决定,也许会比极端的感情更令人追悔。

没有给他更多思考的余地,对方已向他逼近了一步,胸前刀刃与肉体贴合的地方,在已经干涸的血迹上方,似乎重新渗出了猩红。

他心下一惊,强忍住后退的冲动。

“又惹你生气了吗?我也不想这样,每次都说错话。”心脏传来的疼痛愈演愈烈,杨洋的额头微微沁出汗珠,“可是在我什么都没有的时候,每天拍戏能看见你,觉得高兴,还挺好的。”

他又靠近了一些,刀柄几乎抵在李易峰的手心。

然后,效仿古人一般,轻轻一揖。

“峰哥,谢谢。”


杨洋睁开双眼,看见了一只陀螺。

他在路演结束后返回上海的父母家,昨夜偶发兴致,找出了一些小时候收藏的玩意。

似乎做了很长的梦,然而依旧并不记得,只觉得心口隐隐作痛,以为是心脏出了问题,迷迷糊糊地用手机查缓解的措施,然后用枕头把脚垫高。

几分钟过去,除了姿势有点傻,并没有其他症状出现,就连那一点钝痛,也不知不觉消失了。

看来是虚惊,杨洋松了口气。他暂时在休假,不想早起,却不知为何没了睡意,在床上辗转了一会儿,还是认命地坐起身来。

打开窗,忽然传来一阵扑棱棱的声音,一片黑影就在他眼前掠过,直往天际,恍如白驹飞驰,只在墙壁上投映模糊的线条。阳光很好,为墙体笼上一层淡淡的鹅黄。

那是一列候鸟,羽翼流连夏天的末尾,最后回望。


the end


因为个人观感,一直在写杨洋的单箭头,只是他走入大众视野几年,年纪还轻,经历却已千疮百孔,远胜在心脏插上一刀,不忍心在文里让他继续绝望,所以借用wyman的耿耿于怀系列最终曲,就此结束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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